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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行水看云的境界,都有绚烂跳脱的往昔。再聪明的人,都不是一步直接飞升到醇厚熟烂、随心所欲的。只是早熟的聪明人,自省得也比寻常人快。作者的文字功底很棒,你我要想奋起直追,从读完文中提到的名著开始吧。
文/张佳玮
张爱玲有种“不把小说写淡定写灰写现实了我会不舒服”症,许多小说,都不爱让人**。
也不一定非得凄凉。《金锁记》结尾那样的惨淡,并不多。大多数,是描写曾经烂漫的东西,湮没于现实尘埃;写一两个清鲜活泼的人,如何淹在时间流水闲闲叨叨麻将声碎家长里短中。比如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,振保荒唐了一阵后,终于还是“做了个好人”;比如《等》,一群姨太太终于也有柔情似水的片断,都被那只不看左不看右的猫给替代了;比如《鸿鸾喜》,一片热闹里,衬见娄太太的可怜;比如《半生缘》里,结尾处并非男女主角的对语,而是他们身边那些更世俗男女的念叨。
哪怕有一些真爱了,张爱玲还是几乎有种“现实点儿吧,我得淡定的表达不让你们好过了”的劲。《封锁》里昙花一现的感情被现实打断了。《留情》里“没一段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”,哪怕那种关怀相爱都显得珍贵而支离破碎。《倾城之恋》算罕见的大团圆,但最后还得加几笔,说明白范二主角一回到日常生活成了正果,感情究竟也是日常家居化了。
如是,张爱玲小说有种“在传奇出现前,我先拒绝了传奇”的意思,极其现实,不存幻想。聪明人早慧,看得很通透,至少笔下如此。看她在小时候写的东西——很难找了。天才刨根,只能往她在少女时发表的文章里去翻,比如《牛》、《霸王别姬》、《不幸的她》,锋芒就利得多。虞姬死,牛疯了,矛盾剧烈。但她太聪明了,年纪稍长,就不这么写了——至于生活里,那是另一回事。
纳博科夫晚年的东西,《洛丽塔》不提,《微暗的火》有种“存心不让人看明白”的劲。《微暗的火》配《文学讲稿》,可以当他美国时期范儿的代言,存心揶揄嘲弄评论家,嘲弄陀大爷,讨厌《堂吉诃德》,提起自己30年代时期的小说,就指点江山说当时欧洲的评论家如何笨,满身满脸,都贴着“老子就这么不平易近人,怎么地!”
但其实,看他早年、中年的小说,虽然还是有点恶趣味,爱玩一些俄罗斯式的、果戈理式的小魔幻悬念——比如《一则神话》、《小矮人》——但大体上,叙述精到,故事好看,华丽文体、大堆名词也没有,非常清脆好读。《奥勒留》、《菲雅尔塔的春天》之类,甚至还可以找出一些真情流露的段落。这感觉,就像一个发现一个愤世嫉俗、衣冠端正的老教授,年轻时也有www.chengdu5.com。
马尔克斯60年代之前写的东西,都能嚼出福克纳和海明威味儿;《百年孤独》出来时快38岁了,风骨大变。但进了80年代,又是一变。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和《迷宫里的将军》,叙述速度之快,细节之繁密,和当年那些中短篇又远非一路。当然,那时他性情也变了。《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》发表时他自己说,最喜欢这篇,而《百年孤独》,“印了之后,我就懒得再看了”。
卡尔维诺也不是生来就折腾《看不见的城市》、《命运交叉的城堡》、《寒冬夜行人》。把《通向蜘蛛巢的小路》挑出来,就像摘了他华丽斑斓的面具,露出一张清秀的俊脸儿。
博尔赫斯晚年忙于时间、迷宫、镜子、语源学等玩意,但年轻时(相对年轻,他写小说很晚)的《恶棍列传》,简洁漂亮的叙述,而且有种老宅男写同人小说的痴心美妙。
雨果年轻与老时一样庞杂繁丽,但《巴黎圣母院》里若干炫技式的大铺排和引典,以及明显写剧本熬炼出来的喜剧插段,《悲惨世界》里是永远见不到了。金庸晚年《天龙八部》、《鹿鼎记》都在讲化解民族偏见,但早年《书剑恩仇录》里杀清兵如割稻草,还大家拍手称快。王小波两部《红拂夜奔》放一起看,很难相信是出自同一人手笔。村上春树在浩长的《奇鸟行状录》之前十年,是探案式的、若干处明显致敬雷蒙德·钱德勒的《舞舞舞》和《寻羊冒险记》,再往前,是就差贴菲茨杰拉德标签的《且听风吟》。
再聪明的人,都不是一步直接飞升到醇厚熟烂、随心所欲的。只是早熟的聪明人,自省得也比寻常人快。老来苍厚端庄的,翻一页旧相册,常是年轻时抖机灵秀锐利的。苏轼所谓“凡文字,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,彩色绚烂。渐老渐熟,乃造平淡。”就是自况。实际上,许多老年人嘲弄年轻人轻薄,下嘴苛利时,倒未必是恨他们不合规矩,而是“你们这套东西,都是我年轻时玩剩下的!”
如是推广到现实中,许多横眉怒目“别跟老子玩文艺装小清新”“现实点吧少年”的大汉阿姨,都有过拿小本摘抄风雅诗句、被窝里抱啃经典著作、玩吉他学素描、对大师如数家珍的文艺时代。只是人家不好意思表现出来,于是加倍的觉今是而昨非,嚷嚷“文艺是没用的”——你可以把这当作一种羞涩内敛傲娇的“我也年轻过啊”的文艺式纯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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